在諸人的註目下，燕天明懸腕而書，落筆生花，關山雲所教的書法在筆下盡情展現。

刻碑、雲走、居調、乘篆、抱樸、通達、玄幽，七筆化為一體。

筆停，貼成。

“關關雉鳩，在河之洲，山仞暮白，雲危雪陡。”

簡單十六個字，沒有描繪彩雀樓景象，似乎只是隨手寫的景色，沒有什麽深意。

諸賓客流露出一臉不解，還有些本就看不慣燕天明的人更是一臉譏笑。

“這寫的是什麽東西？”

“燕家長子，好似名不副實啊。”

“雖然這詩詞寫的不知所雲，但是字寫的還是挺好的。”

燕天明對眾賓客的議論無動於衷，將書帖遞給丫鬟，讓其交於餘彩娘。

眾賓客不說話，轉頭去看餘彩娘，大部分人都是想看看燕天明會怎麽被餘彩娘貶低。

出乎意料的是，餘彩娘沒有流露出絲毫輕視，反而一臉凝重，諸人大奇，目光在餘彩娘和燕天明兩者之間來回游移。

餘彩娘握著書帖的手微微顫抖，心中滿是震驚，覆雜地看了燕天明一眼，將書帖交給丫鬟，吩咐道：“去交給秦花魁一賞。”

諸人大嘩，不敢置信地看著燕天明，隨手寫一貼就能驚動秦瀟瀟，這是怎麽樣的才學？難道剛才那一貼有什麽玄機？一些愛慕秦瀟瀟的公子哥更是一臉鐵青地望向燕天明，嫉妒不已。

燕天明長出一口氣，知道這個辦法有用，十六個字是一副藏頭詩，藏了關山雲的名字，而且書法上運用的關山雲所教的七筆，目的就是引起秦瀟瀟的註意。

餘彩娘和燕天明相對無言，場中一時間竟然安靜了下來，這在夜夜笙歌的彩雀樓是十分罕見的事情。諸人在等待著什麽，等待著秦瀟瀟對那幅貼的評點，事關秦瀟瀟，眾人屏息以待，大部分人都覺得燕天明只會像眾多才子一樣，只能得到秦瀟瀟一句“不錯”的評語，“不錯”不是真的不錯，秦瀟瀟對每個毛遂自薦的才子都說“不錯”，這只是敷衍。

時間在沈默中流逝，諸人覺得壓抑不已，但卻沒有一人離開。餘彩娘目光在燕天明身上連轉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，燕天明則一臉平靜。

似乎過了很久，丫鬟噔噔噔地從樓上跑下來，來到燕天明身前，恭敬道：“燕公子，秦大家有請。”

“這怎麽可能？”諸人無不愕然，隨便寫了一貼驚動了秦大家就算了，難道還要被請上去小敘一番？

一時間，無數道嫉妒的目光釘在燕天明身上。

燕天明跟著丫鬟走向樓梯，一幹震驚和不善的目光釘在身上如同芒刺在背，燕天明經過舞臺時對眼神覆雜的餘彩娘拱了拱手，隨即便和丫鬟上樓。

一名坐在內圈的俊秀公子哥一臉毫不掩飾的憤怒，拂袖起身出了彩雀樓。有人立馬就認出他來，這名公子哥是洪國程家的大少爺，喜好風雅，吟風頌月，素來仰慕秦瀟瀟，但一直無法受邀與其小敘，此番見到燕天明隨意作了一貼便被邀請上樓，頓時憤怒離席。

程家乃豪門大閥，勢力盤根錯節，傳承上百年，歷經四朝，底蘊豐富。即使秦瀟瀟是被大皇子看上的人，程家大少爺程延青依舊不掩飾自己對秦瀟瀟的愛慕，可見程家並不怕皇室，洪國的豪門大閥很多，但是程家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。程家本家在江州，但程延青因為愛慕秦瀟瀟，擅自在青湖城中定居下來。

諸人頓時為燕天明捏了一把汗，他被秦瀟瀟邀請上樓，惹惱了大皇子和程延青，燕家乃軍界大家族，大皇子也許還會因為身份有所顧慮，但是程家卻絲毫不會在意這些東西。

程延青走出彩雀樓，頓時有下人迎上來聽候差遣。

程延青眼神陰寒，吩咐道：“雖然程家不是青湖城的地頭蛇，但那姓燕的也不是過江龍，燕家五十年功績，與我何幹，找人盯住他，必要時給他一些教訓，他若是知難而退最好，如若不然……”

程延青比出一個抹脖子的手勢，下人應了一聲，退下去吩咐。

程延青回頭看了看彩雀樓樓頂，冷笑一聲，上了一輛豪華馬車，揚長而去。

總有那麽一些時候，禍事來的毫無理由。

對程家這種豪門大閥來說，乾國也好洪國也罷，誰坐江山他們不在乎，反正當權者需要他們，這是豪門大閥的生存方式。

所以，對他們來說，燕家不是什麽大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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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一個彌漫著幽香的房間，燕天明面前桌上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碧螺春茶，墻角擺著幾盆淡雅的盆栽，花盆是天青雲紋瓷，種的是葉兒尖尖的青蘭。桌子在外間，和裏間隔了一層薄紗，透過薄紗，隱約能看到一個曼妙的女子身影坐在榻上，膝前橫著一把古琴，素手輕拂琴弦，彈出幽幽的琴音。

燕天明坐在桌後，抿了一口熱茶，看著房間淡雅幽深的裝飾，對秦瀟瀟的性子大概有些了解，應該是偏向於清冷。想到半年前自己在巷子裏孤獨地搏殺，只有她的琴音歌聲相伴，心裏頓時浮起奇怪的感覺。

沈默了一會，宛如珠玉落盤的清脆聲音從薄紗後響起，“燕公子是師父的弟子？”

聽到如此美妙的聲音，燕天明心弦微顫，平覆了一下心情，笑道：“不錯，關老爺子曾經教了我三個月的筆法。”

“三個月？”薄紗後面女子輕哦了一聲，語氣微微有些起伏，“才三個月燕公子就能將師父的七筆學全，的確是天縱奇才。”

“謬讚了。”雖然燕天明也這麽覺得，但是聽到秦瀟瀟親口相讚，還是有些臉紅。

秦瀟瀟說完這句話後便沈默不語，專心彈琴，琴音清冷，一如性格，氣氛再次沈悶下來。

燕天明輕咳兩聲，有些尷尬，想了想道：“秦姑娘，我曾經來過青湖城，與你有一面之緣，說起來我們也有些緣分。”

“哦？”秦瀟瀟語調微升，意是詢問。

“曾經我被追殺至青湖城，恰逢秦姑娘淮水一舞，在下有幸一觀，的確是當得起一舞禍春秋的稱讚，而那曲《解千愁》，更是好，曲子好詞也好，讓我感觸頗深啊。”

秦瀟瀟輕嗯了一聲，沒有其他表示。

見秦瀟瀟如此冷淡，燕天明心裏盡是無奈，絞盡腦汁找話題，再道：“秦姑娘跟隨關老爺子也是學習筆法？”

秦瀟瀟沒有說話，只是琴音一變，素手弄弦，彈出一陣宛如拂曉鳥鳴又宛如葉尖露水滴落的清音，隨即再次幽深，輕聲唱道：“聽雨欄，憑玉桿，夕陽映水大江瀾，青玉案，相見歡，梅青馬竹流年難，小鏡鬟，淚滿衫，環翠羅綺給誰看？訴離殤，自難忘，只剩清平嘆清歡。”

琴聲淡淡，歌聲淡淡，人淡淡。

燕天明瞇眼聽完，這一曲是關山雲的《清平調》，明白秦瀟瀟跟隨關山雲學的是琴藝歌賦。

一曲奏完，秦瀟瀟淡淡地下了逐客令，道：“今日時候不早了，小女子要歇息了，公子你請回吧。”

燕天明一愕，一句話不經大腦便脫口而出：“秦姑娘，我們什麽時候能再見？”

秦瀟瀟停下撫琴，沈默了一會，正當燕天明尷尬地想起身告辭時，淡淡開口道：“明日拂曉，彩雀樓的姐妹們會去黛青湖畔游玩踏青，你若是不嫌棄人多，那便黎明之時在彩雀樓下等著便是。”

燕天明一楞，不知為何心中微喜，告辭離開，秦瀟瀟一直坐在榻上一動不動，也不起身相送。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，秦瀟瀟的性子實在太冷了一些，仿佛對許多事都漠不關心的冷淡。

待到燕天明離開後，秦瀟瀟下榻，來到窗邊看向窗外的月亮，淡淡道：“燕家長子，師父的弟子，洪祿平和程延青這一關你若過得去，才證明師父沒有看錯人，不要怪我，要怪就怪師父，身為我們一樓的傳人，需要踏腳石才能看得出是不是有資格繼任我們一樓。”

秦瀟瀟頓了一頓，繼而淡淡一笑道：“師父說你會破了我的情劫，讓我久久停滯的功力再度增漲，若是你真能破了我的情劫，這身子給了你又何妨。”

燕天明不知道，有一些針對他的事情正在悄悄發生。

（第三更，明天兩更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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